文/楊年熙
歷代藝術家都對犯罪的題材著迷,
奧賽收藏的畫作雕塑,其實白百分之四十五與犯罪有關。
美術館展覽場的歷史實物斷頭台 |
怎麼也沒有想到,有一天會站在一座真正的斷頭台前面,是法國廢除死刑之前使用的原物。它披著一層透明黑紗,紗幕在這具龐然大物的前方敞開,露出人趴在上面的板子。
這座1792年發明的殺人機器有個“暱稱”,“寡婦”,擱置頭的那個圓洞也叫得好聽:“小月亮”,一直到法國1981年廢除死刑,都是用來處決死囚的工具(只有軍人是槍決)。“寡婦”高225公分,呈45°角的刀鋒落下的力道37公斤,時速23,4公里。當時認為如此極刑是個“平等而人道”的革新,符合了新法裡“僅取其性命,而無折磨”的原則。
我不是在甚麼歷代刑具博物館或法國大革命紀念館裡,而是在以印象派作品聞名的巴黎奧賽美術館。印象派和斷頭台,多不搭調!但即使以畫芭蕾舞伶著稱的德加斯(Edgar Degas)也有一件“罪犯外型”雕塑在此次展覽中(就是那件有名的“小芭蕾舞伶”銅像,右圖),更遑論喜歡描繪槍決場面的哥雅和血腥味很重的畢卡索了。策展人,藝術史學家壤克萊爾說,歷代藝術家都對犯罪的題材著迷,奧賽收藏的畫作雕塑,其實白百分之四十五與犯罪有關。
展覽取俄國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1935年的小說 “罪與罰” 為名,從2010年3月17日展到4月27日。舉辦這次前所未有的展覽,是密特朗的司法部長,成功達成廢除死刑的巴當岱赫的提議。事有湊巧,正碰上臺灣司法部長王清峰宣佈不執行死刑而被迫辭職事件。法國廢除死刑已快三十年,為何仍在這個問題上做文章?看了展覽的次日再回去聽巴當岱赫的演講,而了解到,這次以非常豐富的各類出版物配合的大型展覽實則有多種面向。
展覽涵蓋的時期定在1800年到1939年。在這一個半世紀中,法國經歷了兩個帝國、兩個君主政權、三個共和國,但民間社會相對穩定,藝術創作則變化快速,和科學與技術的發展步調相仿。
下圖:安迪沃爾(Andy Warhol )的 “電椅”
Andy Warhol, 'Big Electric Chair', 1967-1968 - Paris, |
藝術家感興趣的,更是暴力而非司法審判,從Goya 到Géricault,從David到Delacroix,直到二十世紀的德國表現主義,法國的超現實主義,或畢卡索,無不如此。他們和作家的長篇敘述描寫不同,將注意力凝聚在犯罪那一刻。再是像左拉那樣的文筆,也很難寫得出這種高度凝聚所造成的,讓人瞬間血脈噴張的力道。藝術家為何如此?因為人性深處的惡和獸性在犯罪當時充分顯露,也帶出了聖經裡手刃親兄弟的原罪觀念,能表達的內涵非常豐富。
對罪行感興趣的同時,藝術家們對懲罰一樣著迷。監獄,囚室,苦役,斷頭台,電椅,都是他們覺得可以釋放創作潛力的題材。至於看待死刑的態度,雨果堅決主張廢除死刑,Daumier亦然,他是憎恨“資產階級的司法”。其他,多數讓觀眾自行判斷。斷頭台引起的議論特別多,和過去在中國一樣,公開砍頭是街頭大戲,有很多人一再議論,砍下的頭會眨眼睛,“是否還活著?” 死囚的長相好,他過去的特殊經歷和社會地位,甚至會引起同情;總之民眾看待斷頭台的情緒非常複雜,基本上是深刻的恐懼,以及一些近乎邪惡的聯想和臆想。
法國1981年廢除死刑的司法部長巴當岱赫,展覽倡議策展人。 |
一路看下去,尤其是45個死囚人頭的素描和套模雕塑,直到按照卡夫卡書中所描繪所做的床形刑具,令人十分不安,幾乎有反胃的感覺。雨果的小說“死囚的最後一天”,或桑森的“劊子手日記”得寫上一大本書,象徵主義代表畫家摩洛的“死亡之前一律平等”,雨果的鋼筆水彩畫“司法”,或雅克.路易.大衛的“馬哈之死”,只能將全部意思表現在一張紙上,所呈現的也就是最為暴烈的當下動作。
巴當岱赫很早便為廢除死刑奮鬥,密特朗1981年當選總統後任命他為司法部長,他上任後第一件工作便是爭取到國會通過,讓法國正式廢除死刑。他說此次舉辦“罪與罰”展覽,以人類的痛苦為主題,從犯罪暴力受害人的痛苦,到被司法處決的凶手的痛苦,希望呈現經過藝術過濾的七情六慾和哲學反思。
巴黎,2010-03-29/2013-05-04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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