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2月7日 星期一

罪惡之源:借上帝之名犯罪

傾讀天涯博客上謝宗玉“犯罪道德學:一個新詞的若干謅議”,想起2001年911事件後,巴黎世界報刊出“罪惡之源”一文,臺灣聯合報聯合副刊刊出筆者的譯本,現與網友分享如下,多少有些回應“犯罪道德”理論。照理,既是“犯罪”,便是違反道德的,但由於社會文明,地域觀念和宗教習俗影響到“道德標準”,便出現不同的感知和判斷。這在卡夫卡的小說中曾用來做為反諷題材。

謝文中提到“為父報仇”例子,其實應以“酌情減刑”來判罪,而非“表彰”其中的“道德成份”。否則犯罪和刑罰的定義不明,並有鼓勵”私刑處決“之嫌。何況在和平時期,所有殺人行為都是不道德的,必須受到法律懲戒。
因此所謂“犯罪道德學”不如是“酌情減刑”,或相反因情節嚴重而“加重刑罰” 的概念,而非討論犯罪行為中並不存在的“道德”因素。/2011-02-09
( 謝宗玉文請見“個人收藏”類)。



罪惡之源

正因為是以上帝之名,一切便都合情合理,尤其是最卑劣,最恐怖,和最殘暴的行為。
一九九八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葡萄牙作家薩拉馬戈(JOSE  SARAMAGO)原作
- 他對恐怖主義的省思。



楊年熙 譯自法文


印度某地。一排大砲,每個砲口上綁了一個人,照片的前景上站了一名英國軍官,高舉手中軍刀,正預備發出射擊命令。射擊之後的情形沒有留下照片,但是最遲鈍的人也想像的得出血肉橫飛,屍塊迸散的現場。被處決的是反抗殖民主子的異議份子。

安哥拉的什麼地方。兩名葡萄牙士兵夾著一名黑人,看來還活著,另一名士兵拿著一把彎刀,預備砍下他的頭。這是第一張照片。第二張上面──這回有後續鏡頭──,黑人的頭被插在一根棍子上,士兵們獰笑著。他是游擊隊員。
以色列某地。幾個以色列士兵抓住一名巴勒斯坦人,另一名士兵拿把大錘子砸他的右腳背。這名巴勒斯坦人向以色列人扔了石頭。

美國紐約。恐怖份子以伊斯蘭原教旨派之名劫持兩架民航機,衝進世貿大廈,將之化為灰燼。第三名恐怖份子以同樣的名義連飛機帶人撞毀部分五角大樓,美國的軍權核心。數以千計的死者被掩埋在斷瓦殘桓中,壓得粉碎,化成漫天煙霧和灰塵。

印度、安哥拉和以色列的照片記錄下受到酷刑的那一刻,讓我們看到悲慘的死亡和斷氣前痛苦的折磨,令人怵目驚心。而在紐約,開始時一切好像很不真實,有如在重複播映又一部了無新意的災難電影,靠特效處理的幫助,拍攝得極其逼真,只是消除了哭叫嘶喊的配音,以及鮮血飛濺的場面,總之消除了不能入目的東西。

事實上,恐怖像一頭兇殘的獸,乘我們驚愕之際一口擭住了我們的咽喉。恐怖第一次說“我來了”是在很多人從摩天大樓往下跳的時候,他們選擇了自己死亡的方式。從此,每移動一塊石頭,或一片扭曲的鐵皮或鋼板,就可能有個形狀模糊的頭顱,一條斷臂,一條腿,一截開腸破肚的腹部,一個壓得稀爛的胸腔。


但是即使這些都顯得單調而重複,都可以說“已經看過了”,像盧安達的百萬人大屠殺,像飽嘗燃燒彈的越南,像這些在擠滿人的運動場上的公開處決,像被活埋在數噸沙土下的伊拉克士兵,或者落在廣島和長崎的原子彈,以及納粹的煤氣房,裝卸人類屍體像處理垃圾一樣的卡車。

我們都遲早會死於某種原因。但是我們完全無法理解人如何能夠發明那樣殘忍的讓別人死亡的方法。其中罪孽最深重,最荒謬,抵觸到最基本的常理的,便是自有人類文明以來即不斷出現的,藉上帝之名殺人。

過去就有人說過,所有宗教,一無例外,都從來不曾促進人和人之間的親善或和解,卻適得其反。宗教向來都是一切難以描述的痛苦,殺戮,身體和精神上的殘暴虐待的成因,這是人類歷史上最黑暗的一章。那怕只是為了表示對生命的尊重,我們都應該有勇氣指出這個無可否認的明顯事實。

然而,大部分有宗教信仰的人,不論信奉的是什麼,不僅假裝不知道這個事實,甚至抗拒,忿怒,絲毫不寬容想法不同的人,對於後者,上帝只是個名字而已,是人由於害怕死亡而給加上的一個名字,卻從此攪亂了新人類前進的步伐。我們獲得的交換條件是天堂的許諾和地獄的威脅,兩個都是謊言,是對我們努力獲得的智慧和判斷力的汙辱。

尼采說,如果沒有上帝,一切都是可能的,我要說,正因為是以上帝的名義,一切都變得合情合理,尤其是最卑劣,最恐怖,最殘暴的行為。多少世紀以來,古代天主教的宗教裁判所,就像今天的塔利班(TALIBANS),其實是一種恐怖組織,處心積慮地曲解本應受到這些自稱信徒的人尊敬的聖經。教會和執政者之間締結邪惡卑鄙的契約,壓迫良心自由,箝制最為人性的權利,亦即說“不”的權利,成為異端的權利,選擇的權利,因為所謂異端,指的就是選擇的自由。


但是,上帝是無辜的。無辜得像一個不存在的東西,它不曾存在過,以後也永遠不會存在。對於創造這個世界,然後放進一些敢於犯下滔天大罪的人,任他們在紐約雙子星大廈的死亡人數不斷增加的時候,說是這為了榮燿上帝的權威,上帝也是無辜的。其他藉上帝之名,再以人的意志和行動成為劊子手,都是將人類歷史塗上一層又一層的恐怖和鮮血。

我認為,各種神祇,並不存在於人的腦海中,而是在發明他們的這個宇宙中自生自滅,但是“上帝因子”則確實包含在生命之中,而且成為控制生命的主。畫在美元紙鈔上,或寫陳情的標語牌上,要求為美國降幅的,不是一種神祇,而是“上帝因子”。伊斯蘭的阿拉便是藉“上帝因子”轉世。他將劫持的飛機當作抗爭的工具,撞上紐約世貿大廈的牆,報復自身所受到的汙辱。

好像有一個神只是呼風喚雨,另一個則製造了暴風圈。這是可能的,甚至一定的。但是罪不在這些可憐的神,而是在每一個人身上都有的“上帝因子”,不論身在何處,也和任何信仰都沒有關係。是這個因子給思想觀念注入了毒素,堵塞了寬容之門,使人相信只有在其命令之下的信仰才值得尊重。它自稱將野獸教化成人,卻相反地把人變成了野獸。

對於得以克服閱讀此文時的反感的信徒讀者,我並不要求他成為無宗教信仰的人。只是,如果不可能經由理性的話,我希望他能透過感性了解到,如果說有上帝,祂是獨一無二的,在和上帝的關係上,最無關緊要的是別人教給你的那個名義。而且請當心防備“上帝因子”造成的偏差。人性精神的敵人很多,但是這一個最為頑劣,腐蝕性最強。就如同剛在美國被證實的一樣,而且不幸的是,這類悲劇還有可能再發生。


(法文稿原載2002年9月22日法國世界報Le Mon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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