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月19日 星期三

專訪高行健-《八月雪》馬賽公演後

西方歌劇院以漢語演唱
2005年馬賽歌劇院首例

楊年熙/文


《八月雪》是高行健戲劇創作生涯的高峰,在他諸多創作理論中,這部由多種藝術合成的歌劇實現了他 最根本的一個舞台要求:「渾然一體,恍若天成」。從十年前開始構思劇本,三年前在台灣創戲,到這次和馬賽歌劇院聯合公演,《八月雪》讓他心目中「全能」的 京劇演員走出傳統程式,向西方歌劇靠近,又讓交響樂與京劇的唸白和唱腔契合。東西方戲劇接軌不是始自於他,即使京劇和歌劇混合近年亦有例在先,但都不像在 《八月雪》中那樣水乳交融,全無接縫的痕跡。

從馬賽返回巴黎後,再去到高行健和西零頗有禪意的家,黑白二色的布置,清清爽爽。他意態閒適地靠在沙發椅背上,是「終於大功告成」的鬆懈和滿足,更多的時候躬身向前,雙手相握,帶著熱切解說的姿態。

做出一個東方的「完全戲劇」來

馬 賽歌劇院設立於一七八七年,這個地中海的大港也繼波爾多之後成為第二個擁有歌劇院的法國城市。《八月雪》來到以演義大利歌劇為主的歷史場地公演四場,使一 千八百個座位的表演廳場場滿座,這是歌劇院女院長赫內奧芬(Rene Auphan)都未料想到的大好成績。高行健承認之前大夥有些提心吊膽,因為不知道西方觀眾會如何反應,但是演員們經過那樣長時間的訓練,各個方面一再磨合,實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對演出是有充分信心的。結果也確實沒有一點隔閡的感覺。

將京劇和歌劇結合,高行健尋思已久,他說:「我多年就想找出一條將京劇和現代藝術結合的路 子,做出一個東方的『完全戲劇』來。過去很多人都是在京劇的路子上做,像大陸上文革時期的樣板戲,且不說其政治宣傳內容,確實做了些改革,但最多增加些西 方的樂器,唱腔上沒有多大變化。至於歌劇,它充分綜合音樂、戲劇、美術各方面的成就,非常打動我,這也是西方藝術殿堂的最高結晶。但是如何將京劇和歌劇結 合?這是我一直想做的事情,癥結在於找出一個方法來。」
最後的靈光閃現是什麼?他說就是「什麼都不像」。

高行健特別高興《八月雪》不僅在音樂上由許舒亞做了成功的東西方融合,而且「戲劇性那樣強」。通常歌劇是沒什麼戲的,情節不能再簡單,關鍵是聽音樂和演唱。然而,《八月雪》 有相當部份的對白,採取的是新創的「唱頌」,介於唸白和唱之間,唸白又不再是京腔,唱也不全是京劇規範的小嗓戲劇味,改成京劇演員通過訓練後所獲得的新唱 法。這部歌劇身段舞蹈也多,將戲分充分發揮。

西方歌劇院唱漢語,
絕無僅見

西方歌劇院唱漢語,絕無僅見。法國演唱家不辭辛勞用漢語演唱,高行健覺得實在難得。他說:「時間還是很侷促,馬賽歌劇院合唱團三個多月前才拿到出版的譜子,加上從未唱過中文,當初擔心唱不下 來。合唱團叫難,演唱時厾不下本子;但是獨唱演員花了大功夫,完全不帶本子上台,而且咬字清晰,都能聽得懂。三個月,從發聲學起,很難為他們了!」馬賽 歌劇院亦將《八月雪》做為一齣大戲處理,在三個星期中停下所有其他公演,將舞台空出來供做現場排練。

談到台灣表演團隊,高行健「哎呀、哎 呀」地歎道:「他們太可愛了!」「磨鍊這麼長時間,沒一個人抱怨,這麼苦練和齊心配合,真讓人感動!而且這不是他們習慣的表演,都在摸索,結果弄得這麼成功,像蒲聖娟原來唱青衣的,她說痛苦死了,現在聲音全部放出來了!除了吳興國有表演現代戲的經驗,別人都是第一次,要他們這麼做,從團長曹復永帶頭起,有紀律,勇於接受巨大的挑戰,多了不起!這在大陸是做不到的。」

六祖慧能的思想打動高行健由來已久,他說:「寫這個戲看了至少七、八個版本, 唯一的原則是不能杜撰,嚴格遵守歷史記載,包括慧能死後『林木變白』的異象在內;這也是《八月雪》劇名的由來。再者,禪宗六祖的事蹟本身就有很大的戲劇 性,大起大落,所以才能將之寫成戲。除了引出歌伎和作家的世俗線索,做一個交叉對照外,我不做任何演繹。」高行健認為必須如此,在慧能的故事上不允許任何 借題發揮的空間,得忠於慧能的思想,因為「其本身就非常精彩,而且現代」。

寧可被稱作古典作家

歌伎和作家是對比於無盡藏和慧 能之出家觀點的「入世觀點」,但高行健承認他們並不直接評說,僅落在一個敘述者的地位上,止於「觀照」,甚至「感歎」而已。不過這兩個人物在舞台上也是 「對位」和「交響」,有其戲劇功能。高行健強調,慧能之「直指人心,見性成佛」,以及「無生無滅,無是無非,坦然寂靜,即是大道」的思想深深影響了佛門之 外的大量士大夫。

在《八月雪》公演同時,於艾克斯普羅旺斯大學舉辦的「高行健國際研討會」中,有來自大陸的與會者問高行健戲劇中的「實驗」 成分有多少。關於此點,當年被西方媒體稱做「中國先鋒戲劇開創者」的高行健大答道:「所謂實驗,意味著可能失敗。而我所發表的戲劇都是值得發表的,至少在我腦子裡已經立起來了,不是實驗。觀眾也是一般的觀眾,而不是來接受實驗戲劇的導引的。」他說,「先鋒」之稱已成為過 去,「倒是寧可被稱作古典作家。」

最後談到高行健的影片《身影或影子》(La Silhouette sinon l'Ombre)究竟是什麼樣的電影?他說:「在馬賽高行健年的大範圍內有許多活動,將這些活動所包含的創作的成果、心靈過程和想像都做為材料,來重新建構成一部影片,既不是故事片,又不是紀錄片,姑且稱之為電影詩。將採用許舒亞的音樂,和我的長詩〈消遙鳥〉,也會有《八月雪》和《叩問死亡》中的片段。 又是一個不知道如何歸類的作品了。」這部影片長一小時三十分,經過近半年的後期製作後,可望於今年秋季在專業圈內首演,二00六年在非商業性的電影院公演,並計畫參加電影節。

【2005-03-01/聯合報/E7版/聯合副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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