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3月18日 星期四

鄧麗君含淚的V手勢


鄧麗君小姐,

我曾和您通過兩次電話,當時談到將這篇稿子傳給您,現在獲悉您已有了傳真機號碼,於此傳上,請不吝指正。
於此時設法與您聯絡,也是希望您能在六四燭光晚會前後接受我的簡短採訪。您對民運的關心和支持,由衷感佩。
上次您談到自組唱片公司,以及在延長事業上的反省和構想,都很希望知道至今的發展如何,給廣大關心的歌迷一點訊息。

此祝
安好
歐洲日報記者
楊年熙傳,1992-06-02





鄧麗君小姐,

昨天傳上歐洲日報刊載的稿件一份,想已收悉。對於您應允在六四燭光晚會中演唱,我有幾個問題,非常希望從您口中得到答案。為了有一個詳實的報導,也讓您在晚會中專心演唱,不多做打擾,現將問題列舉如下。
1-預備唱哪些歌曲?
2-為這次演唱做了許多準備嗎?
3-六四已歷時三年,您的民運的信心依舊?
4-您好像說過,若有民運重要領導人的座談會邀您參加,您會願意,今天依然如此嗎?
5-唱片公司的工作進展如何?

又及,上次我們電話中的談話內容,由於非正式採訪,我未在編輯部多提,亦未發稿。
我曾寫過一篇有關柴鈴的報導,得到報系上層佳評,現傳與您,做為一種形式的溝通和交流吧。
希望很快得到回音,可打電話到我家,我睡得很晚,上午一般都在。

祝好
楊年熙傳
1992-02-02/14時



鄧麗君小姐,您好,

我將於今天燭光晚會後趕回報社發稿。您參與活動的消息台北各報很重視,擔心現場採集不夠,現暫擬一草稿傳您過目,有建議,可隨時告知。

楊年熙傳
1992-06-04


鄧麗君小姐,您好,

中午到報社上班,聽說您來過電話索取報紙傳真,正好我今早也想到應來報社傳給您一份。同事代傳的未放大,擔心不清楚,再傳一次。
您願意就人權、藝術家之創作自由、對民眾之影響力等問題和這裡的有識之士做一次座談嗎?
以您的聲望,為中國民主大業推動一步,即使是小小的一步,各種努力匯集起來,我相信,也就是明日的希望。等您回話。

楊年熙傳
1992-06-09
歐報傳真:4532 8003
電話:4532 6482




【本報記者楊年熙巴黎報導】紀念「六四」三週年,再度來到巴黎鐵塔旁的托加特羅廣場。在人們對此歷史悲劇逐漸淡忘或麻木了的現在,鄧麗君的主動參與給燭光晚會平添無限生氣,讓人記起一九八九年聲援熱潮時的心情。
根據主辦者消息,鄧麗君為巴黎的紀念活動助陣,是履行她本人在去年九月的一項承諾,而其中又經過了一些曲折的演變。
當時為支援王軍濤和陳子明在獄中絕食,巴黎「民陣分部」和「民主之家」在中國大使館門前絕食靜坐一日。家住附近的鄧麗君不知從何處得到消息,翩然而至,向天安門的死者獻花,然後席地而坐和大家聊了兩個多小時才離去。
她當時談到在今年的六四舉辦演唱會的計畫。三月二十九日,魏京生入獄十三週年當天,鄧麗君再與民陣聯繫,雙方在四月中開始積極商議,尋找表演場地,兩個巴黎頂尖表演場,「天頂星」(3600個座位)和「會議宮」(3400個座位),六月四日這天均有空檔,後來選擇了氣氛與裝潢和鄧麗君歌唱風格比較接近的「會議宮」。
但是,一批缺乏經驗的業餘者,和雖然專業,合作班底卻不在巴黎的鄧麗君配合不易,一路忙下來,浪費了許多時間,最後顯得過於緊迫,無法符合鄧麗君盡善盡美的要求,只好將大型演唱計畫擱置。鄧麗君則提議到托加特羅廣場上來,一了她為民運而唱的心願。會議宮的演唱計畫來日可期。



【巴黎訊】昨晚廣場上的紀念儀式於九時正開始,九時一刻,鄧麗君依約抵達,一身簡單雅致的黑色裝束,窄裙配短外套,黑色洞洞絲襪,平底鞋。她先坐在一旁,立刻被記者群和攝影機包圍。她顯得非常激動,不停拿紙巾拭淚。
當她站在麥克風前時,前面席地而坐,後面圍成半圈站立的人群似乎突然變得更多,更緊密,大家臉上專注的神情,在微帶寒意的風中散發出一股暖意。人群為一位著名歌星的支持感動,因為在她身後有萬千歌迷的影子,寄情於歌聲,也感覺到自己心靈熱切的回嚮。
鄧麗君聲音發顫地說:「我順便想表達一句早想說的話:我絕不向暴政低頭,絕不對壓力妥協!」
夜幕漸低,燭光燃起。在嚴加其、萬潤南、吾爾開希、王效蘭、杜怡之、蔡崇國和馬濤,以及聖羅蘭高級時裝公司總裁彼耶貝傑(Pierre Bergé)陪伴下,鄧麗君和大家一起唱:「如果是這樣,你不要悲哀;中國的旗幟上有我們血染的風采⋯」
剎那間,巴黎的燈火不復存在,亮著點點燭光的人權廣場上凝聚著人們的希望。
稍後,鄧麗君獨唱一曲「小城故事」,群眾熱情的掌聲數度使歌聲中斷。這首鄉土味濃厚,曾風靡海內外的歌曲將大家的心緊緊拉在一起。鄧麗君唱畢,熱淚奪眶而出,受到感染的人群也越來越向她聚攏。
晚會結束時,鄧麗君與大家合唱「歷史的傷口」,每張被燭光照亮的臉孔都因觸動對六四的回憶而泫然。



2010-03-18 後記:



十五年前給鄧麗君的一份傳真中提到一通電話:「 上次我們電話中的談話內容,由於非正式採訪,我未在編輯部多提,亦未發稿。」

講電話當時,以及後來回想,都覺得有個幻影在眼前,好像透過電話看見了她的人:在一個晚上,一間燈光暗淡的房間裡,這位在大陸上亦紅遍大江南北的歌星已不復當年,她聲音微弱,曲意討好記者,幾乎帶著妥協和乞求。她談未來的計畫:「巴黎的錄影設備好,再多唱些好歌」,自己卻好像沒有把握⋯⋯

 我覺得千方百計弄到的這次採訪簡直就是一次殘忍的冒犯,之後未告知報社採訪到她。這是僅有的一次自動放棄發稿,而且可能還是“獨家專訪”。

電話接通時先是一位年輕男士接聽,應該就是陪伴她到最後的男友保羅。六四民運三週年燭光晚會上,她其實顯得憔悴,脂粉未施,一身黑衣也形狀模糊。我緊挨著她坐,驚異於她的形容憂戚,面色蠟黃,自然也不忍舉起相機。即使她的歌聲,也乾枯沙啞,很多地方忘記歌詞。`

她未回答我傳真中的提問。她在晚會現場說,她不是來演唱的,而是和大家一起悼念六四。她多半時間都在流淚。

兩年後,一九九五年的五月八日,鄧麗君在清邁死於氣喘病,年僅四十二。那年托加特羅廣場上的六四,該是她的最後一次公開露面了。我在五月十七日刊出的歐洲日報上另發表了“巴黎忘不了她含淚的V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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