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2月18日 星期四

說謊的人,假醫生滅門案


霍曼和妻子弗洛朗絲。


兩部影片改編自此社會新聞。由大明星奧特依主演的“無可懷疑”電影海報。


他沒有任何別的身分,離開了家庭這個舞台,他從不曾扮演任何別的角色,面對的是一片空白,他畢生精力就是在營造和維護這個謊言……



法國和瑞士交界的傑克斯(GEX)更等於日內瓦的郊區,住了許多國際機構或跨國公司的工作人員,他們每天通過邊境關卡去上班,最近的只要開十五分鐘到半小時的車。江─克勞德‧霍曼(Jean-Claude Romand)就是這樣隨著來來回回的人潮跑了七年,所有人都相信他是到世界衛生組織去,他是那裡的醫學研究員和高級主管。

一九九三年一月九日,凌晨四點,垃圾車經過他家門前發現屋子內起火,濃煙從一個開著的窗戶冒出來。消防隊員趕到時,拖出了三具燒焦的屍體,是霍曼的妻子弗洛朗絲和他們的兩個七歲和五歲的兒女;霍曼是唯一的倖存者,但陷入深度昏迷。他住在附近的好朋友呂克到了現場,這位醫生發現弗洛朗絲面部完好無損,將她的頭扶正時,手摸到她後腦上的一大塊傷口,他向消防隊員指出來,後者未太在意地說,很可能是被倒下的樑柱什麼的擊到的。但警方只花了兩天的時間,打了一些電話,就揭開了一個說了十八年的謊言,很快排除掉各種走私販毒或國際間諜等的推測,確定是霍曼殺了妻子兒女,以及他住在一小時車程外的父母──也就是說,所有他不願意他們為他的謊言傷心的人。這是他在法庭上的說法;他於一九九六年被判無期徒刑。


以畢生營造一個謊言的江─克勞德‧霍曼

今年年初,一本小說和一部電視紀錄片先後問世,又帶起了媒體的關注。小說的作者艾曼紐‧卡雷赫(Emmanuel Carrere)上了由畢沃主持的著名電視書談節目,紀錄片在一月二十三日週日晚間播出。小說和紀錄片的內容不僅不重複,而且相互為補。寫小說的計劃前後醞釀了七年,材料主要來自作者在法院的旁聽記錄,而不曾和霍曼本人有過深入談話。卡雷赫最後決定採取樸實中肯的敘述法,他在完結語中說,寫這本書「只能是一種罪行或一種祈禱。」他相信霍曼在監獄裡歸衣宗教,向上帝懺悔是真心的,他說:「我若沒有這一絲信念,根本不可能寫這本書。」

由卡亞特(Gilles Cayatte)和艾荷爾(Catherine Erhel)合作完成的紀錄片,則填補了書中幾乎完全沒有的與相關人士的對談,採訪了弗洛朗絲的家人,在「沒有霍曼,也不談命案」的處理方式上,設法剖析這件百思不得其解的案子。他們說,到今天才拍這部紀錄片,因為需要時間的沉澱,早幾年時霍曼岳家的人,周圍的親近朋友都無法接受採訪,即使在這部片子裡,他們神色的倉皇無著,依然遺留著受騙的驚悸(自己也許死裡逃生呢?),以及不知如何安頓價值判斷的茫然。

事實上,霍曼悲劇的重點到後來不再是冷血殺害他在世間最親密的人,而是他那個編了近二十年的謊言,尤其在這個「世界衛生組織」醫生的假冒身分之下,他沒有任何其他身分,離開了家庭這個舞台,他從未扮演過任何別的角色,所面對的是一片空白。他畢生的精力就是用在營造和維護這個謊言上。他每天上下班之間的時間在做些什麼?他維持一個資產階級家庭的生活費是怎麼來的?為什麼從來沒有人懷疑他在說謊,沒有人打過一次電話到世衛組織去找他?他在法庭上說:「聽起來難以置信,但事實經過就是如此。
我們卻無法滿足於這樣一個說詞,這個聞所未聞的大悲劇,許多荒唐到極點的細節,他周圍的人,和今天這個過分注重外表的功利社會,難道沒有一點責任?霍曼的案子也確實令人著迷,他把每個人都會說的一點小謊無限擴大,超出了一切虛構小說的想像範圍。卡雷赫則說:「這件事最神祕的,就是它根本沒有什麼好解釋的。」


「我們難得一見魔鬼的面孔!」

卡雷赫在一九九三年命案發生時就設法和霍曼聯絡,後者二年後答應了將他的事情寫成書。作家在書的形式上猶豫良久,最後放棄了重新組織的虛構手法,好像他必須盡量中肯,不能再編造謊言,因此霍曼的故事絕大部分是由法庭上的審判組合而成。小說定名為《對手》(L'Adversaire),書裡解釋說,在猶太文中,《對手》有撒旦或魔鬼的意思。巴黎以高級知識分子為對象的中間偏左日報《世界報》的一名記者在報導法庭審判時,第一次用了「魔鬼」一詞:「我們難得一見魔鬼的面孔!」

魔鬼是天主教裡與上帝對立的概念,江─克勞德霍曼卻是一個虔誠天主教家庭的獨生子。卡雷赫在書中說:「這個家庭裡有絕對禁止說謊的家規,虔誠地撒謊也就在所難免了。」霍曼從小到大都是父母師長眼中的乖孩子和好學生,大家都認為他將來一定光宗耀祖,成為地方上的人才。他的母親向來體弱多病,為了不要再增加母親的心理負擔,霍曼自幼學會了把所有苦水往肚子裡吞,只把笑臉和漂亮的成績單呈現給母親。小霍曼有什麼委屈只向家裡養的狗訴說,有一天狗不見了,他相信是被父親射殺了。在法庭上說到這段往事時,他突然全身劇烈顫抖,倒在地上打滾。


一九七五年夏天,他走上了岔路,十八年後導致這個滅門慘案。

他的父親是林務管理員,這是個很容易在小處做假,用謊報數字來貪汙的職務,因此從事的人必須亮節廉正,也因為這一點很受地方上尊敬。霍曼本來想走同樣的路,後來改學醫,因為林務員受到的尊敬畢竟比不上醫生,也許他也抱著將來治好母親的疑難雜症的心願。

一九七五年,醫學院二年級的夏天,這個好學生沒有去參加學期考試,確實如他在法庭上所說,在樓梯上摔了一跤,造成右手腕骨折嗎?還是他未來的妻子,當時不理會他追求的弗洛朗絲使他害了單相思?今天找不到任何可信的證據。他後來也沒有參加九月份的補考,在父母替他租的小公寓裡悶了幾個月,只向家裡說,他考試通過了,升上了三年級。

當時他還來得及回頭,但是沒有任何人注意到他的名字不在公布的名單上,假期中也無人理會他在做些什麼。當唯一的好朋友呂克終於來敲門時,霍曼也許覺得事情太過於荒唐,也感到羞恥,而錯過了這個告白的機會。他給了對方一個人人都能接受(包括他自己)的「合理」說法:他這個好學生「順利升級」。至於怎麼好久不見人了,他說他得了癌症。這也不全是臨時杜撰,他倒希望這是真的。如果一個人快要死了,一個謊言還算得了什麼?說不定他潛意識裡也知道就此走上一條不歸路。十八年後,在眼見即將真相大白時,他又謊稱得了癌症。


床頭人與親戚為何全被欺矇?

霍曼無法面對他這第一個謊言,只好繼續用別的謊言來掩蓋。先從他直到一九八六年為止的醫科學業開始。卡雷赫在書中說,他在課業上所下的功夫不下於一個真正的醫生。他照常去上課,還經常借筆記給同學,寢室裡有全套當年的教科書和講義,考試前後在門口晃晃,趁人不留意時悄悄走開,至於通過考試的名單,他對法官說,名單那樣多,又是張貼在玻璃櫥窗後面,看不很清楚。這些邏輯上都說不過去,他說:「我知道你們不相信,可是事情就是這樣的。」

因此霍曼在二年級重複註冊了十二年。對里昂醫學院行政當局而言只是個「學號」的這名影子學生到一九八六年校長易人,不再混得下去時,便宣稱「畢業」了,成為正式的「醫生」。好朋友呂克做了得每天替人看病的普通科醫生,他則是世界衛生組織的研究員,研究發明藥品,在日內瓦本部工作,後來升任主管。一直拒絕他的弗洛朗絲終於也嫁給了他,替他生了一女一兒。

弗洛朗絲本身是藥劑師,和霍曼在醫學院同學,因唸醫科失敗而改唸藥劑學。她怎麼從未懷疑到枕邊人在騙她、騙孩子,騙自己的父母親戚友人?日常生活裡面任何一件小事都可能露出破綻,或者她下意識地只看到她願意看的事?在紀錄片裡,她生前的一個鄰居女朋友說,在霍曼身邊,她像個被寵愛的孩子,很高興由他全權處理一切錢財出入、報稅、繳房租學費等等繁雜的紙張問題,自己從不過問;也接受了他將職業和家庭截然分開的態度。她的兩個兄弟在回答採訪時說,霍曼很會在恰當的時候說出恰當的話,有什麼要求總是透過弗洛朗絲之口,讓人找不出反對的理由。這裡指的特別是錢財方面,因為霍曼做了十幾年世衛的醫生,配得上他身分的「收入」,全是從岳家和自己父母親戚那裡詐騙來的。他對他們說,以他國際公務人員的特殊身分,可以在瑞士銀行以百分之十八的高度優惠利率存款,但必須存在他的名下。這些人有一筆不急著用的錢,準備多積存一些傳給子女,立刻信任了他。只有他的岳父一九八八年時想買輛新車,要求他還錢來。這位老人有一天從家裡的樓中樓上摔下來死亡,當時只有霍曼和他在一起。他在法庭上堅稱自己是無辜的,他說:「否則多承認一件有什麼不同?」


悲劇人物、江洋大盜還是卑鄙的騙徒?

《對手》的作者在這裡評論道:「就刑事而言確實沒有什麼不同,因為死刑已經取消了。但就道德上,或者從他給自己製造的形象上來講,就完全不一樣了;做一個被難解的宿命現象擺佈,犯下令人驚駭也令人憐憫的罪行的悲劇主人公,和一個謹慎地專找家裡的老年人和無知識的人下手的小騙徒,為了免於懲罰,而將岳父推下樓,二者間的差異就不可以道里計了。」因此卡雷赫指出,霍曼一九九三年的滅門案超乎一切常情,使他成為一個悲劇人物,和江洋大盜一樣多少帶有傳奇色彩,但是岳父這件一九九六年時做了不予起訴判決案子,不論真相如何,終歸使人聯想到,他基本上是個卑鄙的騙徒。

能夠騙得成,因為霍曼是個很有魅力的人,包括在監獄裡,都還和探監的女老師(曾教過他的兒子安端奈)有過一段情,寫情詩給她。政要亞蘭卡利隆被關在同一監獄中時邀他一起散步……。岳父過世後,家人對他的信任不曾稍減,他反而更成了全家的倚靠,弗洛朗絲的弟弟說,有什麼事情,大家都說,等霍曼來了再講!而且,「世衛組織的醫生,我們普通小民望塵莫及,那裡懂得……。」他做學生時,父母替他買的公寓後來轉賣出去,得到的三十萬法郎他留了下來,現在父母住的獨院房屋嫌大了,賣得一百三十萬法郎,也交給他去生利息。他卻開始大筆揮霍,找了一個情人,在巴黎的四星大飯店幽會,經常送名貴禮物給她,他在法庭上說,這是在「否認金錢的價值」。


滅門血案倒數計時……

情人柯琳娜是個剛離婚的心理學家,帶著一個小女兒生活。霍曼在她面前扮演結交權貴的國際名醫的角色,而且他知識廣博談吐不俗,給人的印象是,一個謙虛的專業知識分子。柯琳娜也交了九十萬法郎給他存進瑞士銀行,後來她堅持要把這筆錢領出來,而他已經還不出來了。拖延不下去,他最後跟她說,無疆界醫生組織創辦人,曾任部長的庫希奈早要邀約他晚餐,他們現在就選一個日子吧,同時在這天還錢給她。

結果時間定在一九九三年的一月九日,死刑執刑現在開始倒數計日。在這期間,他母親很驚慌地告訴他,第一次收到銀行通知透支四萬法郎的來信;弗洛朗絲在外面則聽一個認識的醫生朋友說,新出版的世衛組織電話簿上沒有江─克勞德‧霍曼的名字,對方認為,世衛的財務編制很多,霍曼多半屬於另一個編制之下,和弗洛朗絲只是不疑有他地隨便提起。後者則聯想到,剛碰到一名丈夫也在世衛工作的太太問她,為什麼他們的孩子從來不參加世衛主辦的耶誕晚會?

一月八日星期五,霍曼照常送孩子上學,晚上全家在餐館吃飯,很早便回到家裡。孩子們第二天要參加小朋友的生日會,兩人畫好隨禮物附贈的卡片後,就上床睡覺了。弗洛朗絲接到母親的電話,向她訴說喪夫以來的憂傷,弗洛朗絲受到感染,掛了電話便在沙發椅上飲泣。霍曼坐過去,把她摟進懷裡安慰她。他後來在法庭上說,從最後這個景象到他發現自己手上拿著沾滿血跡的擀麵棒,中間是一片空白,他記不起來弗洛朗絲最後說了些什麼。一月九日一大早,電話響了,他回答對方說,弗洛朗絲當天晚上不能參加主持教義課的餘興節目,他們要到她母親家去。

兩個孩子被電話鈴聲吵醒,他叫他們別打擾還在睡覺的媽媽,父子三人下樓吃了早餐,依偎在沙發上看電視,他坐在兒女中間。他知道,殺了弗洛朗絲之後,孩子將不得倖免,向他們說了許多溫存的好話,然後說感覺他們有熱度,讓小姊弟分別先後上樓去量體溫,像玩遊戲一樣蒙上被子,他再拿起裝了滅音器的獵槍……。他用冷水洗乾淨了血跡,帶著這把他十六歲時和父親一起去買的獵槍開車到父母家去。根據驗屍的結果,他們一起吃了午飯。他母親是唯一正面中彈者。《對手》的作者說,老太太也許意外在那一剎那過早回過頭來,萬萬不解地看到這個人人稱道的孝子竟然有一張魔鬼的面孔……霍曼在法庭上說,開車離去時,他又習慣性地回頭望望大門口,他每次造訪時,父母一定倚門相送,他總是難過地想,父母又老又病,也許是最後一次看見他們了……


七年來的生活有如進入「虛空的無人島」

霍曼接著換上隨車帶著的西裝去接約好的情人柯琳娜,同到芳丹白露森林去赴庫希奈的宴會。車子迷了路,只好打電話取消約會。在一處公路邊的休息場上,他企圖殺害柯琳娜,後者拚命掙脫,他也驚醒過來。在回程的路上,這位女心理醫生儘量發揮專長平撫對方,保住了自己的性命。霍曼回到家時天已經亮了,樓下客廳裡看來溫馨如故,孩子們的圖畫還在桌上。到了晚上,他知道拖延了那樣久的最後時刻到了,換上睡衣,在屍體身上和屋子裡澆上汽油,在凌晨四時前不久點上火。控方在法庭上說,他知道垃圾車每天四點鐘經過……庫希奈回答調查人員說,他從未聽說過霍曼其人,也沒有房子在芳丹白露。

霍曼從一九八六年離開醫學院到一九九三年一月初的這個週末,他七年來,每天提著公事包出門,就進入一個虛空的無人島。起初是將車子停在世界衛生組織的停車場上,身上掛著訪客的識別牌在大樓內所有訪客能到的地方活動,咖啡館、書報攤、書店、圖書館,買了大批書報,看上一整天。後來隨便找個公路休息站呆著,記得每次換個不同的,免得被人認出來。他不時會到外地開研討會,這時弗洛朗絲替他準備衣箱,買好當地的旅遊指南,他便找個旅館住上幾天,仔細研讀指南,回家時可以向人講述旅行印象,也不忘帶給孩子們在機場買的紀念品當禮物。這種沒有任何旁證人的生活,卡雷赫說,就像他這個作家長期閉門寫作時一樣,久了甚至懷疑自己是否存在。

他的好朋友呂克說,他有一次請一位心臟科醫生在家吃飯,邀了霍曼作陪,主客之間聊了許多專業話題,客人事後對呂克說,霍曼的知識令他「自形慚穢」。霍曼在法庭上回答審問時說,醫生這一方面是假的,但他對父母妻子和兒女的愛絕對真誠,他一直是個好兒子、好丈夫和好父親;他的真和假其實也不能用一般的尺度衡量。和柯琳娜來往,他是否想找一個訴說真相的人?發現這也不可行時,他開始瘋狂地花錢,加速末日的到來?他想到過離家出走,就此失蹤,但他已經編造了一個生活,如何再編另一個?他沒有自殺,因為「不忍心所愛的人活著面對他的真相」。其實,他的一生都是在拖延觀望,能拖一時是一時,希望遮掩他謊言的奇蹟不斷出現,包括他最後的自殺都並不決絕;一方面他也是活在等待死刑的緩期執行之中。他特別會流汗,經常濕透床單,弗洛朗絲的弟弟說,當是因為他得時時刻刻照顧著他的漫天大謊。


社會新聞還是傳奇小說?

霍曼這個姓氏的發音在法文裡面和「小說」是同音詞,這是個神祕的巧合。但他的故事遠遠超過了一切虛構的情節。卡雷赫說,他沒有用小說的手法來處理,因為太不可信了。一九六六年首創「非虛構小說」一詞的卡波提(Truman Capote)以一件社會新聞為題材所寫的《冷血》(In Cold Blood, 也拍成了電影),以六千頁的調查報告為基礎,仔細地描寫了殺害一家四口的兩名兇手的一生,從他們的童年直到最後坐上絞首台。
卡波提在敘述中步步跟隨兇手貝里和迪克,結果在文學效應下使讀者對他們產生認同的心理,被迫改變了既定的社會道德觀。卡雷赫則選擇了不做批判的中性語調,很小心地和他手中的題材保持一定的道德尺度,注意的是作家本身在其中應該處於什麼樣的地位。但文學面對這樣的素材究竟能做什麼?如果寫了出來,將這件社會新聞提升到傳奇的境地,又謹慎地堅持這個本來已全屬捏造的故事的真實,畢竟脫離了應有創意的文學。剩下來,霍曼事件的出現不也是在提醒每一個父母妻子丈夫或朋友:給人失敗和犯錯誤的機會,他才會真正重新站起來。


2000年4月刊出聯合副刊、歐洲日報/2010-02-18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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